今又清明
一场犹豫了一整个冬天的雪,在清明前夕的夜晚悄然而至。
一早起来,“啼红正恨清明雨” 变成了“啼红正恨清明雪”,也正是“宠柳娇花寒食近,种种恼人天气”。
回故乡上坟,没有“佳节清明桃李笑”,却可见“野田荒冢只生愁”。 父亲的坟冢覆盖着荒草和积雪,凄楚溢满心头。撕去坟茔上的枯草,除去上面的积雪,添上一些新土,心稍安。
搭起简易的祭台,焚香数把,摆上贡品,鞠躬祭拜,纸钱燃后的灰烬被风卷起,散落在脚边和墓碑旁。开一瓶酒,沿坟冢洒落......
"冥冥重泉哭不闻,萧萧暮雨人归去。" 没有暮雨,但天是阴沉沉的。回来的路上,思绪沉浮,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经常使我觉得他未曾仙去,后岳父过世,又一位亲人离开了我们,悲伤惊惧,感生死无常,曾写两篇散乱文字,复记如下:
祭父
吾父,生于1930年腊月,幼聪慧,读书写字甚好,9岁丧母,有一弟。祖父赌,田产殆尽,家道中落,遂辍学,学徒制鞋,逢战火,回乡成亲。
吾母脾气急,较暴躁,常纷争,祖父分家,吾父母得30元钱一杆秤,住友人驴棚。父开荒,种花生,学吸烟,做生意,推车徒步百十公里,于通州至平谷往返一昼夜,次日集市卖桃。稍红火,遇公私合营,遂就职供销社系统至退休,工作勤勤勉勉,三十余年无细微差迟。
退休后重操旧业,经营肉店供幼子读书。高考发榜,携高考录取通知书骑自行车数十公里从县城回乡下,喜不自胜,中途撞倒警察,险出车祸。
那年春节,父忽住院,诊出肺癌。闻噩耗,不相信,托关系,住301医院复诊,癌症确诊,父知晓,执意回家。我姐弟六人,轮番床前守护,父日渐憔悴,于2009年8月7日病逝,享年80岁。
一直以父未曾远去,恍惚间常见音容,后闻迁坟传言,遂觉阴阳两隔,尚不能安,坟前泣语,信笔以为祭。
祭岳父
吾岳父,生于1930年冬月,一生坎坷。
15 岁当家,适时其兄当兵报国。勤苦劳作,节衣缩食,置地数顷,稍红火,遇分田分地,定为富农,遭批斗,吾岳父仍泰然处之。
中年丧妻,留二子。后续吾岳母,有四女,幼女即吾妻。晚年丧次子,悲痛欲绝。长子体弱,牵挂甚多。长女婚姻不顺,遂不再对婚事作父母之命。次女外嫁后遇车祸,高位截肢,终身无法站立,伤心痛哭,遂接次女全家同住。三女自幼几近失聪,外嫁后惦念不已。吾妻自幼聪慧,刻苦要强,勤工俭学,数年寒窗至硕士毕业。岳父甚慰,常对人言“女念大学未花家中一分钱。”
岳父年过七旬时,仍下地劳作,放鹅喂鸡,身体硬朗。
2013年3月27日凌晨,忽闻岳父去世噩耗,甚悲恐,妻泣不成声。速回东北,仅出殡前,棺椁一见,叹无常,泪满面。
今清明,望岳父大人走瑶台路,一切安好,幼女及婿叩首拜上。
两位老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, 但在儿女的眼中又充满了不凡。每个人都在书写着自己的历史, 每件事或许平凡,或许不凡,对于家,对于国,都或许有着不一样的意义。
近日读《南渡北归》,“南渡自应思往事,北归端恐待来生”,感受大师远去再无大师,在这祭祖的清明节,作为一个无以足道的普通人,缅怀一下远去的大师们,蔡元培,胡适,陈寅恪,傅斯年,梁思成,李济,林徽因,金岳霖,梅贻琦,冯友兰,叶企孙,刘文典,吴宓...... 每个名字都是一座丰碑。
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,西南联大或许是一个学术的圣地,西南联大纪念碑文是这样记录的那段历史:
“稽之往史,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、偏安江表,称日南渡。南渡之人,未有能北返者。晋人南渡,其例一也;宋人南渡,其例二也;明人南渡,其例三也。风景不殊,晋人之深悲;还我河山,宋人之虚愿。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,乃能于不十年间,收恢复之全功……此其可纪念者四也。”
而西南联大的校歌是一首《满江红》:
万里长征,辞却了五朝宫阙,暂驻足衡山湘水,又成离别。绝徼移栽桢干质,九州遍洒黎元血。尽笳吹,弦诵在山城,情弥切。
千秋耻,终当雪。中兴业,须人杰。便一成三户,壮怀难折。多难殷忧新国运,动心忍性希前哲。待驱除仇寇,复神京,还燕碣。
“浓睡觉来慵不语,惊残好梦无寻处?” 历史也许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,我们谈起“原子弹之梦”,肯定会想起钱学森先生,邓稼先先生,郭永怀先生...... 但是谁有记得在抗战时期携带着10毫克放射性铀的铅筒(卢瑟福赠送),倾家荡产、衣衫褴褛地从北京来到昆明的那个人呢?《从原子弹说起》真篇文章发表于1945年9月9日的昆明《正义报》,中国的原子弹之梦竟可能起源于该文的作者曾昭抡教授,竟起源于他主导的“种子计划”? ......
我们可以选择性记忆,但或许,不应该选择性忘却。
野棠花落,又匆匆过了,清明时节。